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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李】聊赠一枝春 七

醒来时,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身后隐隐传来暖融融的热度。

李寻欢还无力完全掀开眼帘,恍惚间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他又阖眼眯了会儿,神思逐渐清明,很快回忆起了来龙去脉。

 

不由得苦笑起来,实在是不中用了,难得逞强一次,竟然落得被人营救的下场。

 

侧枕着的胳膊肌肉微微抽动着,那人一定已经维持这个姿势许久了,却因不想惊醒他而一动也不敢动。

李寻欢小心翼翼的支起身子,习惯性的低唤:“大哥……”

 

关天翔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扶他坐好。

 

李寻欢缓慢的眨了眨眼,他已适应了好一会儿黑暗了,按理来说此时应该恢复光感了,然而眼前依然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漆黑。

 

难道不仅场景相似,就连境遇也一样?

他又全瞎了吗?

 

说也奇怪,明明他什么也没说,关天翔却似乎察觉到他的疑虑,终于开口了:“别乱想,只是我没点灯。”

他熟稔揽过李寻欢因离开了热源而有些瑟瑟发抖的身体,重新摁在怀中搂好,道:“我身上带的火折子不多,得省着点用。”

 

黑暗中,他的声音显得更沙哑模糊了。

这份沙哑如今也令他有些怀念,甚至感到了几分安心。

 

李寻欢语中含笑,道:“本来就是半个瞎子,若是真在这种时候全瞎了,不知要给大哥添多少麻烦。”

 

关天翔似是被他话中的自嘲哽住了,隔了会儿才道:“你对我来说,永远都不是麻烦。”

 

黑暗中的寒冷本该分外不好受,可他此时却觉得身子真的暖了起来。

也不知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关天翔的手臂环过他的腰,手掌搭在他的小腹上,内力轻吐,源源不断的热度正从丹田逆流而上,淌入心窝。

 

他道:“你脉息还乱得很,再歇一会儿吧。”

 

李寻欢十分听话,乖乖的偎在他怀里,数着那健壮有力的心跳闭目养神,忽然询问:“大哥有追到那三个黑衣人吗?”

 

“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关天翔道,“可能是进了别的岔路口吧。”

 

李寻欢再次陷入沉默,从当时的地面积灰状况来看,那个通道不似最近走过人,关天翔不可能没发现。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的闪过脑海,他心中已有了答案,却哂然道:“也是,带着我这个累赘毕竟不好追赶。这里离入口多远?”

 

醒来之后,他就没有再闻到那股异香。

 

关天翔道:“也没多远,走了大概几十丈路吧。”

李寻欢轻笑:“几十丈还不远吗?普通密室统共也只有几丈宽。”

关天翔道:“这密室古怪的很,整个是斜着往下走的,下面还深着呢。我觉得那香气不对劲,就找了个封闭的房间。这里地上干净,也闻不到外面古怪的香味。”

 

李寻欢闻言伸手摸了摸地板,果然只摸到粗粝的石板,连灰尘都只有薄薄的一层。

 

“大哥看过这间屋子了吗?”

“带你进来时看过,全是些抽丝纺纱用的工具,像是个仓库。”

“也让我看看。”

 

关天翔于是擦燃了火折子。

李寻欢挨在他身边,借由他手上的一点光亮,模模糊糊的看出去,确实捕捉到了缫车与纺车的轮廓,除此之外,还在墙角发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东西。

 

他缓缓的站起来,拖着有些僵硬的腿脚,攀着关天翔的手臂,借力往那个方向走去。

 

关天翔看着面前的铁盆,有些不解。

 

“这是什么?”

“是煮茧用的锅。”李寻欢解释道:“我在崔姑娘房里见过,因为比别人用的口径小不少,又深一些,所以一直记得。”

 

关天翔闻言,弯下身摸了摸锅底。

干干净净的,一点灰都没有。

 

“这锅最近用过。”他断言道。

 

李寻欢默默颔首,凝视了铁锅一会儿,低声道:“我觉得好些了,出去看看吧。”

 

 

为了避免再吸入异香,关天翔撕下自己一片衣袖,给李寻欢充当面纱。

关天翔的衣服是云锦面料的,比他身上的素绢厚实一些,却也无法完全阻隔那些无孔不入的香气。不过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再次产生先前那种恶心欲呕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那诡谲的异香已经渐渐淡去了……

也许是因为衣袖上残留的脉脉温情,盖过了异香……

 

李寻欢与关天翔并肩在漆黑的甬道上慢慢的走着。

这甬道细长而迂回,岔路繁多,整体趋势向下,有些地方却是往上走的,李寻欢本来还在暗记方向,转过不知道第几个弯路后终于放弃了。

 

他体力尚未恢复,连抬脚都颇为费力,关天翔本想抱着他走,不过他知道这人向来不愿意在人前示弱,只要还能坚持,就会倔强的强撑下去,只好揽住那盈盈一握的纤腰。

 

他靠得极近,搂得极紧,只为尽可能的多给他一些力量。

 

持着火折子走在甬道间的明明是两个人,碎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却只留下了一道纠缠在一起的影。

 

不知通往何方的漫漫黑暗中,关天翔简单交代了一下前情。

 

当时他正在院中与铁传甲一起迎敌,突然听到楼上传来动静,急忙往三楼赶去。等他赶到崔青青房间门口时,正好看见李寻欢跳进黑窟窿的背影。

他本打算先问清楚事情究竟,没想到却听到洞口下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当下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刻跳了下去。

李寻欢咳得七荤八素,晕倒在他怀里。他想要回去上面,可是手中抱着一个人,无法施展拳脚,肯定没法独力从这么深的洞爬上去。

于是便叫上面的铁传甲和崔青青帮忙。铁传甲轻功不佳,崔青青不会武功,两人都无法跳下来营救,只能去找些结实的绳子。

岂料这时忽然又有黑衣人来袭,慌乱中崔青青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机关,“轰隆隆”的一阵巨响,洞口竟然关闭了!

而且这次关闭的不是洞口的暗门,而是断龙石!饶是铁传甲力大无穷,奋力敲砸了半天,厚重的石门仍纹风不动,气的那汉子迭声怒骂,连连跳脚。他隔着石门在下面听了会儿,知道对面的人也无计可施,又担心李寻欢在那古怪的香味中待久了会加重病情,便让铁传甲另寻办法,自己抱着李寻欢离开了。

 

李寻欢听了一会儿,轻笑起来:“那传甲此时岂不是正急的团团转?”

关天翔也笑了起来:“他还是急一点好,不然这条路一直往下延伸,根本看不到尽头,我真怕我们一路走到十八层地狱。”

 

说到此处,他忽然心念一动。

 

倘若真下了地狱,他莫不是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

因为李寻欢是肯定不会下地狱的。

他这样的人,合该羽化登仙。

 

又往前走了一段,前方再次出现岔路。

 

关天翔扶着李寻欢驻足在岔道口观察方向,同时也让李寻欢暂时休息一下。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关天翔已从那具相邻的躯体上察觉到了无法抑制的颤抖。那人的身子越来越冷,不断渗出虚汗,行走时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是压在他身上的。

 

李寻欢眯着眼打量着岔口,喘了口气,弱声道:“往左。”

关天翔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左边有隐约的铜锈味。”

 

越是目不可视,他的感官便越敏锐。

 

左边果然有东西。

 

刚拐进岔路还没走多远,面前便出现了一堵墙。不是石砌的,而是衔接着墙壁的一块巨大而完整的石壁,壁面光滑而平整,显然曾经过人工的打磨。

 

石壁的正中,有一扇铜门。

 

说是铜,也只是从气味判断的而已。因为门上爬满了细长而茂盛的藤蔓,一直朝着石壁的四角蔓延开去。这些藤蔓似乎是以铜门为中心生长起来的,数铜门这块地方缠绕得最茂密,以至于他们拿着火折子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里有一扇门。

 

关天翔扒开藤蔓仔细打量,没有门把手,也没有钥匙孔,门上尽是斑驳锈迹,连门缝都要被铜锈堵死了。

 

伏在地上顺着门底缝隙朝里面打探,却隐隐闻到些腐朽衰败的味道。

 

“看来这扇门里面有活物,至少,曾经是活物。”

 

他说着,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李寻欢本一直倚靠在墙边歇息,听到他的声音,便走到跟前来。

 

“怎么了?”

“门上面刻着东西。”

 

关天翔边说,边扯断门下角那些碍事的藤蔓,将火折子凑近过去,只见斑斑点点的暗绿色的铜锈中,隐约藏着四行小字。

 

“去年此日花开时,梢头春色翠悠悠,

   小楼深处凭栏望,原是__月初露头。”

 

关天翔念了出来,他用嘶哑的声音念着这样一首咏春的小诗,倒给诗中俏丽的春色平添了几分阴翳。

 

“这里缺了一个字。”他边说边在门上摸了把,接着道:“而且也不是因为锈迹剥落了,应该是一开始就缺一个字。”

 

“这是个机关。”

打探了一番后,他站起身来,定下了结论。

 

“看来我们如果想进去一探究竟,得先解开这个字谜。”

关天翔看着李寻欢,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探花郎,轮到你表现了。”

 

梢头春色…翠……

…小楼……月……露头…

 

李寻欢长声叹惜,他明明并未亲眼见过,脑海中却已浮现出一个画面。

 

“谜底是一个‘丰’字。”

 

他对关天翔低声道。

关天翔呆住了,他只是开个玩笑,没料到李寻欢竟然真的“表现”得这样好。

将这迷底在心底反复品读了几次,他哑然一笑,心领神会。

 

“真是位多情的郎君。”他笑道,向李寻欢借了把小刀,一笔一划的将谜底刻在了空白处。

奇怪的是这扇厚重的铜门明明通体坚硬无比,却唯独这个地方是软的,刻起字来毫不费力气,也许并不需要小刀,哪怕是一枚针,一根簪子也能做得到。

 

仿佛一直在等人刻下一个答案,已等了很多年,很多年……

 

伴随着隆隆的轰鸣声,铜门逐渐开启。

 

滚滚烟尘夹杂着潮湿的霉臭味从敞开的门扉向外弥漫开来,关天翔扶着李寻欢躲到一边暂避。

 

“探花郎果然才思敏捷,不过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只是突然意识到豆蔻青罗原本是为谁设计的了而已。”

李寻欢答非所问道。

 

门完全开启了。

 

两人在原地等了会儿,确定已不再有烟尘漫出后,关天翔扬手将李寻欢的小刀掷进密室里,又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金属撞上石壁又跌落地上发出的一连串清脆回音。

 

从外面望进去,密室笼罩在模糊的阴影里,什么也看不清。

 

他让李寻欢继续在外面等着,自己先举着火折子走了进去。

 

这间密室应该不大,至少没有他们之前呆过的那间仓库大,他朝着一个方向走了七八步就到头了。举着摇曳的火光往壁上一照,居然发现壁上挂着的油灯的密封尚是完好的。

 

他试着将火折子凑向灯芯,油灯“噌”的一下亮了起来。

 

于是便依法炮制,将另外三处壁灯也都点燃。霎时间窄室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正待回头叫李寻欢进来,冷不防的目光从地板扫过,他突然吓了一跳。

外面正要走进来的李寻欢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只见地板上五色斑斓星罗密布,竟密密麻麻的全是毒蛇毒蝎蚊蚁虫螽的尸骸!

 

关天翔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起自己刚刚沿着墙壁走动的时候,脚下时不时传来的咯吱咯吱声,也不知踩碎了多少毒物。

 

然而,恶心归恶心,这密室还是得查探的。

 

忍着厌恶将目光挪到墙上,明亮的橘色火光照耀下,四周壁面上的壁画清晰可见。只可惜刻画的也是些毒虫蛇蝎的纹样。

那些工笔勾勒的毒虫蛇蝎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因久不见天日而保留着鲜艳的色泽,与地上的尸骸浑然一体,一时竟分不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反而让关天翔身上的鸡皮疙瘩起得更厉害了。

 

李寻欢有些步履不稳的绕开遍地蛇蝎尸骸走了过来,关天翔一把抓住他摇晃的身子,将他引到身边。

 

“你怎么进来了?”关天翔边道,边替他理了理脸上的面纱,“地上这么多脏东西,也不知是不是还残留着瘴气。”

 

李寻欢借着关天翔的扶持站直身体,回望走过来的路,的确,这密室不仅四处都是毒虫蛇蝎,而且还不知为何十分潮湿,封闭不流通的空气与蛇蝎腐烂的尸骸间似乎产生了诡异的发酵作用,外面那些异常茂盛的藤蔓想必也是因此而来。

 

“毒物数量这么多,不像是从外面进来的。”他沉吟道,况且铜门缝隙狭窄,本来就不够毒蛇毒蝎钻入。

“应该是从那边的罐子里爬出来的。”关天翔道,抬颔指了指墙角。

 

李寻欢依言望去,在隐秘的角落发现了几个半人高的瓦罐。

 

他心思一转,忽然想起一种关外流传颇广的奇门诡道。

 

关天翔似乎也与他有相同的想法,皱眉道:“将这么多的毒物养在一个屋子里,让我想起了传闻中的蛊术。”

 

蛊术……

李寻欢心中默然。他曾在关外见过,后来回了中原,也曾听蓝蝎子提起过。

 

关天翔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翻了两页,轻哼了两声:“那小丫头也不算骗人,大夫倒真是大夫,只是不像是什么正经大夫。”

李寻欢闻言也凑过去瞧了眼,满纸的杏林秘方,是一本医书。

 

破损的书页夹缝间隐隐露出泛黄的纸片边角,李寻欢抽出来拈在手上,原来是一张药方,字迹苍劲笔挺,比一般药方要工整不少,右下角还用篆体写着一个小小的“崔”字。

 

且不论行医方式如何,从字迹来看,这位崔大夫却像是位端方的男子。

 

他正要仔细察看内容,指尖稍稍用力,纸片竟片片碎裂,顷刻间就化为了一摊粉末。

这张药方委实年代久远,藏在书页里才勉强保持完整形状,一旦遇到空气,就再也逃不过岁月的洗涤。

 

他喟叹了一声:“看来崔姑娘这位神医门外门的师父实在是位前辈高人,至少已经作古二三十年了。”

 

那边关天翔则又抽出了两本武功秘籍,一目十行的翻看着,嘴角勾起了冷笑:“我说她不会武功,倒是轻率了。这本秘籍写的都是些没打过基础也能练的功夫,身法这一节写得还挺精妙的,我都想偷师了。”

 

他又翻了几页,唇角的讥诮之意更甚:“不过这些功夫全都偏向轻灵巧劲,像是写给女子防身用的。倒是煞费苦心。”

 

李寻欢静默不言,他又想起了铜门上的诗句。

 

密室内满是花花绿绿的毒物,空气湿腐霉臭,待得久了,连关天翔都有些头晕脑胀,委实不宜久留。他再看了几本书,觉得找不到其他线索了,便扶着李寻欢慢慢走回原本的岔口,沿着另一条路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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