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用存文点A

【关李】聊赠一枝春 八

越往下走,甬道越是崎岖蜿蜒,原本地面还铺着石板,不知不觉间路已不成路,只剩下满地大大小小凹凸不平的碎石。

他们似乎已经走入了一座山体,开凿此地的工人大概是来不及将敲碎的山石全部运出去,于是就随意的散落了一地凌乱。

 

李寻欢本就浑身无力,腿脚绵软,走在这样的路上更是举步维艰。关天翔实在看不下去了,不顾反对的将他打横抱起,饶是如此,那蜷缩在怀中的人不断急促喘息着,浑身衣衫已被冷汗浸得透湿。

 

他怕那人自尊受损,轻声安慰着,说这里的路太窄了,两个人并肩过不去,这样抱着比较好走。

 

也不知李寻欢听进去了没有,总之,怀里的人十分安静,安静到关天翔一度怀疑他已经失去意识了。

然而那紧紧攥着自己衣襟的手却告诉他,他还在坚持着。

 

关天翔心急如焚,奈何附近根本没地方让他休息。脚下的乱石路坑坑洼洼,几乎没有落脚的余地,四周的岩壁不但狭窄,而且横七竖八的长满了凸起的石头,冷不防就会撞到脸上来,他必须极其小心,才能保证怀中人不被磕碰到。

 

如此艰难的走了不知道多久,李寻欢的呼吸愈渐微弱,他已不再盗汗了,先前汗湿的衣裳却好似结了冰,关天翔抱在怀里都觉得有些冻手。怀里的人虽然不重,可如此状态下却很难抱稳,加上岩壁低矮必须弓着身子才能通过,就连他都渐渐开始感到腰酸背痛,迈不开步子,遂越走越慢。

 

关天翔心中苦笑,他已有二十多年不知累为何物,没想到竟然栽在了这里。

 

再次穿过一个藏在嶙峋怪石之间的弯洞,世界突然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山洞呈现在两人眼前。

 

火折子早就燃尽了,方才走过的甬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必须一步一步的摸索着才能前行。而面前的山洞中的景色却清晰分明,极目眺望,原来是洞顶有几道裂缝,阳光从石缝间漏了下来,洒落一片片纯白如纱的微光。

 

洞中不知日月长,原来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

 

这个山洞颇为湿冷,岩壁呈现一种黯淡的青灰色,与阴影融为了一体,一眼望去居然分不清边界在哪儿。高而空旷的洞顶呼啸着阴飕飕的冷风,滴滴答答的不断有水珠滴下,也不知道是露水还是雨水。

然而地面上却是一片生机盎然,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簇拥着白花的草丛狭长而柔韧,高度没过膝盖,一脚踩上去软软的,充满了草木的清香,仿佛在地上铺了一层天然的棉褥。

 

关天翔的腰已经酸得快折断了,他将李寻欢放下来,让他坐在这层柔软的棉褥上面,自己则捏了捏胳膊伸了伸腿,慢慢的舒筋活血。

 

李寻欢一路昏沉着,此时倒是精神了几分。他搓了搓冻得发麻的双手,呵出一口白气,借此舒缓体内的寒意,同时打量着这个洞穴,薄纱般飘曳摇荡的微光并不足以照亮他的视线,却让他隐约看到四周飘浮着许多萤萤幽幽的绿色光点。

 

“有萤火虫吗?”他问关天翔。

“不是。”关天翔答道,也凝望着那些纷纷悠悠掠过身边的光点:“比萤火虫要大得多,幸亏你看不清,细看还挺吓人的。”

李寻欢莞尔道:“这么说,我竟然还占了便宜了。”

 

尽管关天翔颇为不屑,可是那些碧绿色的光点游曳翩跹着掠过他晦暗迷蒙的世界,忽明忽灭,时聚时散,交织着画下一道道闪着萤光的青色轨迹,却显得分外静谧而美好。

 

他此刻的心情,也甚好。

虽然仍被困在山洞中,虽然几乎目不可视物,虽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但至少他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现在的情形倒是与那时挺像的。”李寻欢忽然说道。

他莫名其妙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关天翔也莫名其妙的懂了:“是挺像的,这里还有一处泉水呢。”

“哦?”李寻欢闻言,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果然在叮叮咚咚的水滴声的间隙里,发现了隐藏在深处的淙淙流水声。

“真的啊。”他点了点头,轻轻笑了起来:“不过也没闻到硫磺味,难道又是大哥你请人挖的假温泉?”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莫说是温泉,这诺大的山洞整个都没有一丝人工开凿的痕迹,浑然天成,鬼斧神工。

 

之所以没有硫磺味,只因那是一个冷泉。

或者,称之为湖泊更恰当。

 

关天翔扶着李寻欢来到流水声处,只瞧了湖水一眼,便后悔自己提到了这里。

 

“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他说道,环住身边人的肩膀就要带他往回走。

“怎么了?”李寻欢问道,从他的视线看出去,只能看到大团大团的白蒙蒙的影子,疏密不均,时明时暗的荡来荡去,湖中的波浪似乎正激荡起伏。

 

隐隐有一阵曾经闻过的清香传来。

李寻欢忽然猜到了些什么。

 

“湖里有什么东西吗?”他又问道。

关天翔见他不肯走,皱紧了眉头,终于还是妥协了:“这湖里不干净。”

“不干净?”

关天翔叹了口气,满脸嫌弃的道:“湖底下尽是骸骨,还长满了像蚕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的满地都是,还是活的,不停的蠕动,恶心死了。”

 

像蚕,又不是蚕……

李寻欢蹲下身来,伸手向湖水探去,关天翔一把给他摁住了。

 

“别!你要是碰了这些脏东西,待会儿想洗手都没地方!”

他紧张的看着那只素白洁净的手,还好尚未沾到湖水。

 

“若是你想知道,我说给你听就是了。”他边说,边蹲下身子,强迫自己将目光对准那些此起彼伏如白浪般不断蠕动的虫子:“和蚕很像,不过比蚕要小不少,颜色也是白色的,但是身体内部好像散发着青光。”

他想了想,补充道:“跟外面那些萤火虫似的玩意儿有点像。”

 

李寻欢若有所思,又问道:“那骸骨呢?”

关天翔再次向湖中看去:“骸骨沉在最下面,有点看不清,不过从形状来看,我觉得是人的骨头。”

他实在是受不了那些密密麻麻不断涌向湖中央的虫子,赶紧站起身来:“而且,湖中央就有两具骷髅,肯定没错。”

“湖中央的骷髅是什么样的?”

关天翔遥望过去,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笑:“这两具骷髅倒是有趣,死了还缠绵在一起,是相拥着坐在湖中的,从大小来看,应该是一男一女吧。”

 

李寻欢不再提问了,低下头似在沉思什么。

 

关天翔描述完了,微笑也变作了苦笑:“就这么多了,你不会要让我下水查探吧?”

李寻欢慢慢的站起身来,他蹲的有些久了,腿脚都直不起来了,一个劲儿的打颤,撑着双膝缓了会儿才向关天翔露出了一抹揶揄的浅笑。

“那怎么能行,关大哥要是弄脏了衣服,待会儿连洗衣服的地方都没有。”

“我看你这么在意的样子,真有些害怕啊。”

“凡事眼见为实,大哥看得清楚,自然比较放心,我却只能看到一个轮廓,难免有些心虚。”

 

“你难道想自己下水查探?”

关天翔顿时紧张起来,且先不提湖水脏不脏的问题,他的身体也是碰不得冷水的。

 

李寻欢却摇了摇头,喃喃的道:“大哥已经替我看过了,就足够了。”

话音尚未落地,他身体忽然晃了晃,随即颓然跌倒。

 

关天翔就在旁边,双臂下意识的一伸,将人接到怀中,只觉得自己搂住了一块玄冰,触手冰冷,毫无人气。怀里的人明明已经倒下了,四肢却仍是挺直的,竟似连关节都冻住了。

 

“寻欢!寻欢!”关天翔急切的呼喊着。

李寻欢星眸半闭,长长的眼睫垂了下来,如水雾轻摇,那双曾经澄明如镜的眸子此刻显得分外迷离彷徨。他的嘴唇轻轻翕动着,却只呵出了一团凝着冰渣的白气。

 

关天翔心中一涩,小心翼翼的将那具僵冷的身体抱起来,低声道:“你累了,这里湿气重,我们去对面休息。”

 

他又将李寻欢带回了那片花丛中。

狭长茂密的草叶没过了那人的躯体,遮住了他因无法弯曲而僵硬的瘫倒在地上四肢,草丛中的小花摇曳着轻轻蹭过他裸露在外面的手腕,雪白的花瓣与雪白的衣袖之间,那截手腕的关节处竟是诡异的青紫色。

 

他的人却仍是醒着的,甚至仍然轻笑着,对关天翔低语着:“又要麻烦大哥替我取暖了。”

关天翔的手温柔的拭去他眉宇间微微闪光的细碎霜晶,叹息道:“我不是说了吗,你从来都不是麻烦,而且要是真能把你给捂热了,便是再麻烦又怎么样?”

 

李寻欢身子止不住的发抖,牙关咯咯打颤,瑟缩着想离热源处更近些,身子却无法挪动,关天翔将这冰雪堆成的人揽在怀中牢牢抱紧,让他的冰冷的额头靠在自己的火热的胸膛。

 

游曳飘荡的点点幽光之中,万物逐渐敛去了声息。

 

怀中人的呼吸静下来了,却似乎太静了些,仿佛他已不再需要呼吸,真的只是喧嚣过后被遗忘在苍茫雪原的一个雪人。

但他的心却依然跳动着,他的心与关天翔的心依偎在一起,微弱而紊乱的心跳时促时缓的跟随着关天翔强劲有力的节拍。

 

关天翔忽然想起了湖中那对骷髅。

 

若是一直无人来救,就这样与他埋骨于此,做一对相拥的枯骨……

想来,竟也是极好的。

 

 

然而,他们终究是无法长留于此的。

 

铁传甲不负众望,在两个时辰后终于成功将两人救出。

 

原来那诡异的湖泊后面的山壁竟暗藏玄机,与另一个洞穴相连。这个洞穴却是往上走的,一直连通到青朴院后面的山丘底下。

 

关天翔嫌湖中怪虫恶心,没有仔细查探,白白错过了提前脱困的机会。

 

“这么隐秘,真亏你能找到。”

青朴院中,紫檀床畔,关天翔一边替李寻欢掖好被子,一边低声说道。

 

铁传甲也压低了声音,却似有些迫不及待的诉苦:“关大爷你不知道,我是真的着急啊,崔姑娘不小心按到机关,断龙石落下了就再也没法打开了,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其他的路,唉……!”

 

他想要跺脚又怕发出声音,只得将音量压得更低,飞快而滔滔不绝的讲述了一下他与崔青青在翠微坊里分头行动,两个人东翻西找,四处寻找密室布局图的过程,哪怕已经隔了将近一日了,仍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他当时的焦急心情。

 

末了,他终于放缓了语速,叹气道:“好不容易找到了,可那张布局图画的太复杂了,我们琢磨了许久才搞懂…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那密室是哪代家主建的,连崔姑娘都毫不知情。”

 

关天翔默默的听铁传甲叙述着,一直没有抬头,只是专心致志的看着床上的人,听到此处才缓缓开口:“这种密室建起来必然大动干戈,既然现在已经无人知晓存在,那就肯定不止是一代两代之前的事了。”

 

说完,他缓缓抚过李寻欢的额角、脸颊,描摹着那玉琢般的轮廓,直到颈项。那雪白的脖颈上的青筋此刻格外凸出,像是水莲花的叶脉,又像是暗藏在冰川下的溪流。

可惜现在这些溪流再也承受不住冰川的酷寒,流淌得缓慢而迟滞,似乎下一秒便会冻结成冰。

 

这具身体似乎已经失去了延续生命的力量。

 

李寻欢只在刚脱困的时候短暂的清醒过一会儿,之后就一直昏睡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这次受了凉,居然没发烧,然而全身如此僵硬冰冷,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更糟。

 

刚出山洞时崔青青给他诊过脉,说他只是累了,需要休息。可关天翔怎么能放得下心?

他转头对铁传甲说:“你去请崔姑娘再过来瞧瞧,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铁传甲应和着出门去了。

 

关天翔看着那人露在锦被外面的一截白得发青的手臂,正欲将之塞回被中,刚刚按住手腕,还没用力,突然听到掌下微突的骨节发出一声脆响,好似玉石碎裂之声。

 

俗语总说美人如玉,君子亦如玉。而他既是美人亦是君子,怕是真要化作一方寒玉了。

 

 

崔青青无愧镇上神医之名,用药很有些名堂。三剂药下去,李寻欢已经能下床了。

虽然他仍被骨缝里透出的丝丝冰寒苦恼着,身体重逾千斤,四肢僵硬笨拙,关节难以伸展,但他早已习惯了身体的种种不适,并没有让旁人察觉自己的异状。

 

至少,铁传甲应该是没察觉的。

李寻欢叹了口气,凝视着自己指节间一日浓似一日的青紫淤痕,心中不禁泛起苦笑。

 

这样的症状从前未曾有过,然而他适应起来,居然也快极了。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在手指无法合拢的状态下轻盈的端起茶盏,也学会了如何用僵直的双腿摆出风流倜傥的坐姿。

 

崔青青正在外面捣药,这小姑娘似乎对她无意中启动断龙石的事情感到十分愧疚,这两天往青朴院跑得更勤了。望闻问切,端茶送水也就罢了,连捣药熬药这样的事都亲自上阵,搞得铁传甲总和他抱怨自己被抢了工作。

 

关天翔也坐在旁边看着她捣药,不知是单纯鉴赏还是有心学习。

自两人从山洞中脱困后,他就一直没有再外出,似乎已经做完生意了,这两天闲的很。

 

按理来说,一行人来桑城的目的就是做生意,现在生意做完了,也该启程返回李园了。然而关天翔却对此只字不提,每天只是陪着李寻欢养病聊天,品茗赏景。李寻欢睡着的时候,他便去看铁传甲或者崔青青干活,颇有几分要在这镇上再住一个月的架势。

 

铁传甲对此倒是颇为高兴,他总觉得李园对少爷来说始终是片伤心之地,这小镇风景优美,空气清新,更加适合养病。

反正少爷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哪怕是少爷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也想一起跟去。

 

将至清明,水汽却收敛了许多,这几日连着都是晴天,仿佛已在本该阳光明媚的三月天里下够了雨,到了真该下雨的时候反而腾不出余力了。

 

清明当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既然生意做完了,那留在此地就只剩下一个目的——散心。

所以关天翔和铁传甲都出门散心去了,也许铁传甲会抗议说他只是出门买菜,也许关天翔出门也是为了别的目的,不过总之对李寻欢来说,他们就是出门散心去了。

 

他腿脚有些不灵便,走不了几步路,只好老实的留在家里。

 

此时他正躺在院中的藤木做的躺椅上,眯着眼,透过映在眼睑内侧的一片亮红感受阳光和煦暖融的温度。

可惜这春日正午最温柔多情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依然溶不去他骨节间的青霜,化不开他两鬓上的落雪。

 

出门散心的铁传甲回来了,右手挎着的竹篮子里装满了绿油油的新鲜蔬菜,同时也带回了镇上的新鲜消息。

 

“少爷,你知道吗?那个朱夫人好像终于回徐州去了,想要的东西一样都没买到,还平白被人抢劫了银两。听说她在马车上不停的骂人,沿路的居民都听得一清二楚呢。”

 

李寻欢斜倚在躺椅上,连身子都不想坐起,懒洋洋的道:“哦?那她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铁传甲将菜篮子放在石桌上,擦了擦手,道:“也不是,听说她还是买了些绸子回去的。我想想啊……好像是菊纹暗花云锦…和霞光软缎!”

 

李寻欢轻笑了起来:“看来夫人虽然嘴上嫌弃,心里也是喜欢小姑娘穿的颜色的。”

 

铁传甲见李寻欢身上的雪狐裘皮已经滑到了膝盖上,走过去替他拉到胸前盖好。又见他神情有些倦倦的,不免有些担忧:“少爷,你冷不冷?要进屋去吗?”

 

李寻欢莞尔道:“今天太阳这么好,就让我多在外面呆一会儿吧。你进来的时候我刚刚眯着呢。”

 

听到这里,铁传甲叹了口气:“我以前总担心你睡不着,睡不好。可是你现在这样动不动就睡过去了,也让我觉得很担心……”

 

他唉声叹气着,一副又要唠叨起来的架势,李寻欢急忙出言转移话题,让他多讲些镇上的新鲜事。

 

铁传甲这段时间天天出门买菜、抓药、裁衣服,已与当地的乡里乡亲打成了一片,对这些小道消息如数家珍。当即便把谁家失踪的人忽然又出现了、有人半夜家里进了贼却什么都没丢、后山闹鬼之类的稀罕怪事一箩筐的抖了出来。

李寻欢听着听着,又开始昏昏欲睡。

 

“对了,那豆蔻青罗还是被卢员外买回去了,崔姑娘给我看过那绸子,我虽然不懂丝绸,可是颜色青青翠翠的,真好看。”

他是真心喜爱纺织刺绣这门活计,说到此处,露出了一丝神往:“也不知那天丝雪绡到底是什么模样,花落谁家?”

 

正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稳健而轻快的脚步声。

关天翔推开栅栏走了进来,他眸蕴精光,剑眉鹰扬,唇角噙着一丝笑容,显得格外意气风发。

他的手上端着个尺余长,六寸宽的木盒。

 

李寻欢抬眼朝铁传甲瞥去,道:“这不就落到咱们家来了?”

 

铁传甲“啊?”了一声,连忙凑到关天翔身边去瞧。

 

关天翔面有得色的掀开了盒盖,霎时间,淡雅的清香四溢而出。

 

阳光涌入了盒中,又被加倍的折射出来。铁传甲被刺眼的光芒灼得一时睁不开眼来,勉强只看见一团白晃晃的光晕。

 

关天翔将那团光托在手中,轻轻抖开,只见大片大片的雪色华光携着青色晕光从他手中倾泻开来,夺取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铁传甲这才看清楚那原来是一片丝帛,不…也许还是称之为一团光来得更恰当。

 

它的色泽明明如此绚丽灿烂,氤氲在风中却显得如此虚幻缥缈,仿佛冬日清晨时飘荡着抚过森林中每一根枝桠的青色雾气,温柔而神秘;明明沐浴着正午温暖明媚的阳光,却好似仲夏月夜里荡漾在小溪水面上的一截莹白月光,漫漫叙述着长夜的静谧,与寂寥。

——正是可望而不可及,若逝水,如流光。

 

铁传甲看得呆住了,围在关天翔身边团团转,抓耳挠腮了半天也没想出一句恰当的夸赞来。

 

李寻欢也走了过来,凝视着这稀世罕见的华光半晌无言,却只道:“难怪这么多人对它虎视眈眈。”

他轻轻拈起雪绡的一角,只觉得触手亦如流水一般清浅而冰凉,明明薄如蝉翼,可是竟然并不怎么透明,只能隐约看见自己指尖青白色的轮廓,拈的久了,冰凉中竟滋生出一股暖意来,不觉轻轻的“咦?”了一声。

 

关天翔得意洋洋的献宝道:“怎么样?我就是看中了这料子轻柔又保暖的特性,觉得用来给你裁衣服肯定再好也不过了。”

 

李寻欢松开雪绡,看着它如烟如雾般在空中袅袅婷婷的飘荡。

 

他的指尖还沾染着一抹残香,缓慢的摇了摇头,道:“恐怕我配不上这么好的料子。”

 

关天翔闻言笑了起来:“怎么会,崔姑娘可是为了答谢你才答应将这布料卖给我的啊,不然我带的这些银两,怕是还不够付定金。”

 

李寻欢微挑眉梢,疑问道:“谢我?我不曾为崔姑娘做过什么事啊。”

 

关天翔眼中笑意更深邃了,显得有些意义不明起来:“她说那些歹徒后来没有再来过,一定是被你给吓跑了。你信吗?”

 

李寻欢静静的看着他,仿佛想要看穿那琥珀般的鹰眸深处的真意,最终却只是一声叹息。

 

“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又何必再问我呢?”

 

说罢,他踏前一步,将关天翔手中的天丝雪绡接了过来,轻轻的披在肩上。

 

这一瞬间——

天地皆暗,万籁俱寂。

只有那人与他身上的白衣流光溢彩,仿佛人世间唯一的光芒。

 

关天翔的灵魂几乎也要被带走了,胸中热血沸腾澎湃,忍不住伸出双臂想将那团光拥入怀中。

却见那人身子忽然微微一晃,肩上绡纱一瞬高高扬起,化作一双光芒万丈的羽翼挥向九天,又随着他的人缓缓跌落。

 

光明终究坠入了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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