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用存文点A

【关李】聊赠一枝春 九上

解密篇,1W5字长更,虽然有点冗长,不过感觉一次性发完会比较好

可能有小伙伴会觉得突兀,但是线索前面都有给出的

---------------------


眼前横着一只手。

一只苍白消瘦的手。

这只手曾经创造了无数的奇迹,是江湖中最为神秘,最为可怕的一只手。

 

而今却只能无力的跌落在绛蓝色的锦被上。

如波浪般层叠起伏的褶皱间,这只手如同一朵被吹落苍茫大海的百合花,被狂风巨浪无数次的摧残折磨,沉了又浮,浮了又沉,终于只剩下苍白,只剩下枯萎,再也看不到曾经惊才绝艳的模样。

 

姑娘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这只手上的指节处,白的好似透明的手上,指节上浓的化不开的青色淤痕显得愈发突兀。纤细的五根指头僵硬的挺直着,好似五截已被利刃削落,却仍不肯放下铮铮傲骨的青竹。

 

崔青青着迷的玩弄着这些冰冷嶙峋的青竹,将它们一根一根的分开,先往下将它们拢成握拳状,又重新掰直,按着指根往手背方向折反。

 

她手上没有多大力气,不过即便只是寻常人的力道,对那人现在无比冷脆僵硬的关节来说,也是不可承受的负荷了。

 

关天翔站在她身后,冷眼旁观她的施虐行为,直到那只手因关节错位发出一阵玉石碎裂般的脆响,才皱着眉缓缓开口——

 

“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转嫁母蛊?”

“我有说过我会转嫁母蛊吗?”

 

崔青青头也不抬,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关天翔向床边踱了几步,看着那曾发出风云第一刀的手在她手中脆弱无力的如同稚童的玩具,手指一根一根被反折成匪夷所思的角度的惨状,终究还是无法坐视不理,上前制止了姑娘进一步的施虐。

 

“你在密室的时候不就已经准备对他下手了吗?为何如今反而要拖拖拉拉?”

 

崔青青的手被关天翔牢牢抓住,她奋力挣了下没挣动,用另一只手狠狠肘击向关天翔的肩井穴,才逼得对方放手。

 

她又重新将病人的手握在手心,这仿佛已成了一种执念。

李寻欢的手因寒冷及受伤而白得发青,可是健康而活泼的少女的手竟然也是类似的颜色。若说李寻欢的手指像风雨中宁折不屈的青竹,那她的手就像是雨后新出的笋芽,全部的娇嫩与青翠都集中在了那一点芽尖上。

 

她用自己青色的指尖去抚摸着病人青色的经络,悠悠的道:“真奇怪,陪他在密室里共处一夜的,是你又不是我。我要如何对他下手?”

 

关天翔眸光锐冷:“你当时骗他进密室,难道不是想自己跟下去吗?”

 

“我当时想让他进密室,是因为某人突然派来一群刺客,打乱了我的阵脚。只有躲进封闭的密室,才能让一切回到我的掌握。”崔青青的语调依然很慢,说到此处,才终于抬头,第一次看向关天翔:“谁知某人竟来得这样快,看来毕竟都是自己的手下,你压根就没认真与他们打。”

 

她不提这桩事倒还好,一提起来,关天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夜他派出刺客,本意是阻挠崔青青的计划,岂料计划赶不上变化,阴差阳错下,竟坏了自己的好事。一肚子火气憋了许久,正愁不知该撒向谁呢。

 

新仇旧账一股脑儿翻了出来,关天翔决定全算在眼前之人身上,奈何现在还不是收拾她的时候,只得耐着性子沉声道:

 

“所以,你见一计不成,便放下断龙石,企图将我与他困死在密室中。”

“那倒不至于。密室不止一个入口,以你们的能力,哪怕多费点时间,总归能找到的。我只不过是想争取些时间,收拾一下不该让人看到的东西。”

“那一夜你果然也进了密室,也许还抄小路走在了我们前面?”嘶哑的声音冷极了,关天翔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亏传甲还说与你翻了一晚上的书,我听到他与你是分头行动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

 

崔青青垂首不语,继续抚摸李寻欢的手。隔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既然希望我对他下手,为什么偏要在那一夜阻挠我?”

 

………………

关天翔忽然有些听不懂了,她难道不是故意的?他注视着面前乌黑明亮的眼睛,似乎想确定她此刻是真心疑问还是故意讥嘲。

——很快便得到了懵懂而迷茫的答案。

他在暗嘲了两声:看来这丫头算计别人虽然有一套,却也是个看不清自己内心的。

 

他故意拖拉了半天才缓缓开口:“那密室中尽是蛊苗的味道,子蛊闻到了会按捺不住躁动,他仅仅是闻到气味就导致蛊毒提前发作,在那种情况下转移母蛊多半会失败,你不会不知道吧?”

 

崔青青呆了呆,她仿佛真的没想到这一节,却倔强的道:“你怎知我是想要救他?倘若我就是想要失败呢?”

 

她内心深处或许真有如此想法,因此才下意识的选择了容易失败的环境。但关天翔不会给她认清内心的机会,只是冷冷的看着她:“你若是不想救他,一开始就不会给他种下子蛊。”

 

见姑娘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关天翔快速的接了下去:“涅槃蛊的特质注定它自上而下互相吞噬的习性,母蛊以子蛊为食,子蛊又以蛊苗为食。你虽然在地下养了成千上万的蛊苗,可若是想培养一个可以转嫁母蛊的成熟的子蛊,仍需花费数年时光,并不是可以随便给人的。”

 

崔青青脸上表情几经变幻,最终凝出了一朵娇艳的笑容:“没想到关老板竟对我崔家的独门蛊术如此了解。”

 

关天翔不屑道:“你确定是你家的?”

 

崔青青脸上的笑容冻住了。半晌后,如花般的笑靥随着冰消一起溶成雪水,化作一声无奈而怅然的叹息。

 

“我在他身上种下子蛊,是因为我觉得他是最适合的。”

 

她边说,边再次牵起李寻欢的手,却没有再次折磨那些扭曲弯折的素茎,泛青的指尖在雪白冰冷的手背上流连。

 

“他天生就该是玉做的,我第一次为他看诊时,便觉得他是块白玉。”

 

她说着,摁着那比往日更明显的青色经络一下一下的逆着血流方向缓缓捋动,似乎沉迷于纤弱的血管传来的微弱的反抗。

 

“你看这手腕上的青络,像不像玉里的飘花?白玉无瑕固然美丽,我却总觉得残缺的瑕疵,才是最遗憾的美。”

 

她轻轻的道:“就让他永远做一个玉美人,不好吗?你可以永远守着他,他也不会再感到任何痛苦。”

 

话语刚落,指甲微微用力掐下去,那只手很快便因血液流通不畅而发出一阵轻微的痉挛。

关天翔忍无可忍,粗暴的抓住姑娘的胳膊,一把将她甩了出去。

 

崔青青踉跄了好几步,差点蹶倒,她的胳膊被掐出了几道可怖的红痕,脸上却恢复了笑容。

她如同一个刚在蚁窝里灌了水,正欣赏蚂蚁惊惶逃窜的顽童,笑得稚嫩而残忍。

 

“奇怪?你生气了?我原以为你与我是同样的人呢。”

 

关天翔捏紧了拳头,强迫自己恢复平静,沉声道:“你到底救,还是不救?”

 

崔青青也正色道:“哪怕你拿镇民的性命威胁我也没用。既然在密室中我没能下手,那么现在我也不会下手。”

 

捏紧的拳头发出了咯咯脆响,继而又缓缓松开。

 

“你误会了,我原本就知道镇上居民的性命威胁不了你,将人马布置在镇外,只是为了防止你逃走而已。”关天翔淡淡的说道。

 

崔青青发出了一声不置可否的轻哼,正想再讥诮他两句,却听到关天翔继续说道:“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救他。”

 

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姑娘的心也不由得跟着震荡了两下。

 

“凭什么?”

 

关天翔凝视着她黑曜石般乌黑而明亮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就凭你眼中的泪水,就凭你是女人,而他是李寻欢!”

 

崔青青呆住了,笋尖似的手指颤抖着抚上自己的眼角,赫然触摸到了一滴仍带着两分体温的小小水珠。

 

然后那细微的颤抖从指尖传递到了全身,她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栗了起来。

 

“就凭我是女人…而他是…李寻欢……”

 

她如陷魔怔般反复呢喃自语,突然撞开床边的关天翔,发疯一般的扑向床上的人。

泪水已经溢满,强撑的笑容也无法掩盖内心的恐惧,晶莹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滴落。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人们都逃不过你的魔力?无论是爱是恨?”

 

少女伏在病人身上抽搐着痛哭,攥着他的双肩的手用力到泛白,十指深深陷入那枯瘦的肩膀。

 

这一次,关天翔却没有制止。

他只是站在少女身后,默然的听着她无助而绝望的哭喊。

 

布局多日,终于将见成果。他的心中却只有一片怆然——

“谁又不是呢?”

 

 

耳畔传来滴滴答答的落雨声。

自从眼睛出了毛病,他的耳力日益增强,不过今日吵醒他的这阵雨声急促而响亮,哪怕是普通人听了也会知道外面正下着大雨。

 

他陷入昏迷的时候,还是万里无云的晴天。

他这是睡了多久,清明已经过去了吗?还是说清明毕竟是清明,终究还是逃不过雨?

 

鼻间传来温柔而馥郁的檀香味。

李寻欢睁开酸涩的眼睛,尽管眼前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可他知道他已回到了青朴院中自己的房间,正躺在那张垂着绛青色床幔的紫檀木大床上。

 

他想要打量四周,可是刚一扭动脖子便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不得不停下了动作。

意识慢慢清醒,五感逐渐恢复。他只觉得身体又冷又重,好似刚被泼了一盆冷水又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被扔进了三九天的冰河里,浑身都被冻得又冷又硬,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

 

他只好尽量转动自己的眼珠。

 

大片大片的翠绿光晕闯入他眼角的余光,明明是柔和的萤绿色,却刺得他脆弱的眼球火辣辣的生痛。

 

人在极其不适的状况下,委实连眨眼都是折磨。他心中苦笑着,暗骂自己这不中用的身体。

无奈的合上了眼,过了半晌又重新睁开,如此反复数次,仍觉得眼前尽是绿色的光斑,明灭摇晃,大大小小,扭曲破碎。

 

“啪”的一声,有人点亮了灯。

那灯不知是用什么做的,极其明亮白炽,屋中方才还漆黑一片,此刻竟然无比敞亮通明。与幽暗昏沉的窗外一比,更如同撕裂的两个世界。

 

他这才看清那些绿色的光斑原来并不是斑,而是线,恍然间让他回想起那日姑娘手中慢慢悠悠剥茧抽出的千丝万缕,从脖颈、从四肢蔓延开来,仿佛一张青色的大网缠绕着她的全身,错综复杂,绵绵密密,交汇在心脏。

 

那是无数的血管。

 

崔青青身上的血管竟根根凸起,连最细弱的经络都清晰可辨,每一根都散发着幽幽的萤光。她的血管里流淌的似乎已不是血液,而是玉浆,所以才会那么浓翠,那么清亮,所以才会在心口汇成一块晶莹剔透的碧玉。

 

那块玉却是活着的,正缓慢而规律搏动着,他甚至能听到姑娘“砰、砰、砰”的心跳声。

 

然而…人的心脏又怎么可能是碧玉做的呢?

 

李寻欢想将视线从那袒露的胸膛移开,稍微用力便听到颈椎传来咔哒咔哒的碎裂声,痛得他一个激灵,同时大片昏黑迷雾袭上脑门,他唇角溢出了一声轻吟。

 

姑娘柔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醒了呀?”

 

她靠到了床边,那些明晃晃的翠绿更加刺眼了。

 

李寻欢既然无法动弹,就只得闭上了眼。

 

姑娘吃吃的笑了起来:“怎么了?我的样子不好看吗?”

 

“姑娘身体玲珑曼妙,洁白光润,自然是好看的。”

 

崔青青笑得更清脆了:“看来你真的看得很清楚。”

 

“我的眼睛只是在暗处看不清东西,只要有光,视物尚不成问题。”

 

他闭着眼说道,忽的感到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抚上了自己眼皮。

 

“你身上的寒毒没褪尽,以前也曾失明过吧,现在只是后遗症而已。假以时日,总会好的。”

 

“用涅槃蛊治吗?”

 

崔青青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诧异:“呀,原来你知道啊。”

 

李寻欢淡淡的道:“我看过洞窟中留下的典籍。”

 

崔青青话中疑问之意更甚:“咦?什么时候,我明明都藏好了,洞口也封住了呀。”

 

李寻欢道:“狡兔尚且三窟,如此庞大的密室自然不该只有两个入口。”

 

她眼珠子转了转,很快想明白了究竟:“原来那铁传甲也是个不省油的灯,居然私藏了地图。”

 

顿了顿,少女娇笑道:“你既然看过了洞窟中的典籍,自然也明白涅槃蛊是做什么的了。”

 

李寻欢微微颔首。

 

崔青青的手慢慢的抚过他的下巴,他的喉结,眷念的描摹着那完美的线条,轻轻的道:“我把天丝雪绡送给你,你可喜欢?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最适合它的人。”

 

那只小手细腻而冰冷,状似温柔,手下的力度却并不轻。李寻欢本就因浑身肌肉关节僵痛而有些发声困难,此刻被她拿捏着咽喉,更觉得气管紧缩,喉中气流堵塞。

 

他苦中作乐的想:如今倒是明白了几分关天翔平日扯着嗓子讲话的感受。

 

然而他此刻尽管喉中艰涩,却仍不至于嘶哑到那般程度,艰难的吸了口气,缓缓的道:“可惜,我对穿戴蛊虫的尸骸并没有兴趣。”

 

闻到雪绡上的清香时,他便知道了它是如何制成的。

 

崔青青娇声叹息,声音中盛满了惋惜:“即便只是尸骸,那也是它们呕心沥血的精华。你可知要溶解多少蛊虫,才能从它们的残骸中提炼出一缕丝吗?为了你,我可是紧赶慢赶,费尽苦心呢。”

 

李寻欢又喘了两口气,才勉强发出声音:“倘若真的只是纺纱用的蛊虫…倒也罢了…然而……”

 

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那些摇曳闪烁的绿色光晕迫不及待的涌入他的视界,他很快再次闭上了眼。

 

崔青青见状,幽幽的道:“就这么不想看到吗?可是,这些光很快就要转移到你身上了。”

 

李寻欢不想浪费所剩无几的体力,只是闭着眼不说话。

 

崔青青欺身而上,柔弱无骨的伏在他身上,纤细冰冷的双臂像蛇一样游走在他胸前,笋尖似的手指慢悠悠的挑开了他的中衣。

 

一截冰肌雪肤半露了出来,心口处横着一道狰狞的刀疤却无损美感,柔韧的肌肉因她指尖的撩拨而有些瑟缩。

 

她的手掌已经相当冰冷,而她手掌下的这片胸膛,竟比她的手还冷上几分。

 

一个人哪怕身子是冷的,血是冷的,可他的胸膛总该是热的。

因为心脏是生命的象征,一颗炙热跳动的心脏,是人依然为人的证明。

 

当一个人连心脏也不再拥有温度时,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离死亡非常近…非常近……?

 

崔青青柔声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冷?”

 

李寻欢没有回答,微蹙的眉头轻轻颤动。

 

崔青青的手轻柔的在他心口打转:“你是不是痛得厉害?我给你揉揉,会好些的。”

 

到底是亲手种的蛊,她的推拿手法十分有效,半晌后,李寻欢感到梗塞在心口的恶寒略略散开了些,空气终于再次涌入肺腑,那颗脆弱的心脏重新开始运转,缓慢而虚弱的向四肢百骸输送力量。

 

崔青青仍在替他推拿心脉,一边按揉一边道:“你体内的子蛊已经完全觉醒了,蛊毒已经深深渗入你的血液。其实你早该是一个无知无觉的活死人了,只是我用独门秘药强行将你唤醒了而已…可是那也只是暂时的,等药效过去,你终究还是要陷入沉睡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若不及时将子蛊转嫁为母蛊,它便会不断释放蛊毒,麻痹你的知觉,使你浑身僵直冰冷…纵然活着,却与死尸无异…这便是活死人……”

 

说到“死尸”二字时,她手下的力道略重了两分,竟在那雪白的胸膛上掐出几道红印子来。李寻欢尚没觉得疼,她却吓了一跳,急忙放轻了力道慢慢揉着。

 

“其实,在你昏睡的时候转嫁母蛊也是可以的,只是我…我还想再做一件事……”

 

她喃喃的说着,感到眼眶有些干涩,真是奇怪,明明该是期盼已久的一刻,到了如今,竟分外不舍起来。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到末了几乎低不可闻:“可却让你多受了许多苦头……”

 

身体依然冷的没有一丝热气,心口的血液循环却流畅了许多,李寻欢弱声道:“多谢姑娘…”

 

即便已是这般情状,他依然如此彬彬有礼,依然愿意对她说一声谢。

 

崔青青一瞬间有些泫然欲泣,颤声道:“李大哥,你…你真的不肯再看我一眼吗?”

 

李寻欢静默了半晌,缓缓的掀开了眼帘。

 

幽幽的绿色萤光中,姑娘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显得有些虚幻。

 

那些复杂矛盾的表情最终还是还是化作了一个笑容,一个满足的笑容。

 

“就是这双眼睛…我真的好想再看一次你的眼睛……”

“一开始,我只是喜欢你的手,你的手,真的和涅槃蛊好像…好像……所以我当时便觉得,如果能把这蛊转嫁给你,肯定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越是相处,我便越觉得…你的眼睛才是最好的,你的手有着玉的模样,你的眼睛却藏着玉的灵魂,每当我看到你眼底的那一抹碧绿,都觉得自己仿佛被看穿了…可又怕你真的将我看穿了……”

 

她冰冷细腻的手流连徘徊在他的眼睛上,笋尖似的手指数次掠过他的睫毛,却轻柔的没有带起一丝颤动。

仿佛呵护一个易碎的梦一般,鸿羽飘落,细风不惊。

 

酝酿在心中多时的唏嘘化作了声音,李寻欢叹道:“崔姑娘怕什么呢?其实无论你的真相如何,你对我来说都是那个妙手仁心的好大夫,青春活泼的好姑娘。”

 

崔青青惨淡的容颜一瞬焕发了珠玉般的光华,她又绽开了花一样的笑容:“真…真的吗?……你还觉得我青春活泼。”

然而转眼间,花便凋零了:“可是我…已经快五十岁了。”

 

见李寻欢没有丝毫惊讶,她继续缓缓说道:“我继承涅槃蛊,已经是三十三年前的事了。”

 

紧接着她讲述了一段故事,一段李寻欢也从典籍中大致猜出了梗要,却尚不知全貌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简单,从前有一位文武全才的公子,他家境殷实,少年时就有了心爱的姑娘,成亲后如花美眷日日相伴,事业也蒸蒸日上,可谓是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幸福美满的日子还没过两年,一场伤寒便带走了如花美眷。从此公子性情大变,变得冷峭阴沉,郁郁寡欢。

有一天他在青楼遇见了一位卖唱姑娘,模样虽与他已逝的夫人截然不同,声音却像了个十成十。公子当场便买下了这名少女,决心要将她改造成自己夫人的模样。然而夫人即便还活着,此时也该有三十多岁了,少女却只有十四岁,无论如何打扮也不会像中年妇人。

所幸,公子懂得易容,将她扮的老病憔悴,他的手极巧,一五一十的还原了记忆中夫人死前的模样。

一开始,少女很高兴,因为公子给予了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给了她许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漂亮衣服。然而,很快她便开始感到不快乐——豆蔻年华,热情活泼的少女,日日被困在房中不能外出。她明明没有病,却必须伪装病人,每天只能喝着苦药,羡艳窗外的飞鸟。她守着铜镜中自己枯槁的容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公子却仍那么年轻,那么英俊……

一次机缘巧合,她得知了涅槃蛊的存在,那是可以令宿主永葆青春,容颜不改的奇蛊。她心里说不出的害怕,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公子岂不是会永远年轻下去……而她却必须顶着一张苍老的面具度日,面具下的花一般的容颜还未被人看见,便要凋零,就要枯萎了……

每当她看见公子英俊的面庞,听着他的柔情蜜语,那些盘根错节的恐惧便会不断成长,不断膨胀……终于将她仅剩的最后一点爱意也淹没了。

她循着典籍里的法子,夺取了公子身上的涅槃蛊,将之据为己有!

那一天,她亲眼看见公子如美玉莹白的肌肤在顷刻间枯萎干涸,他的生命自内而外的崩塌了,那曾缠绵的吻过她的嘴唇,缱绻的抚摸她的双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化为做了枯骨,再也看不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模样。

 

说到这里,崔青青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仿佛再次碰到了那沾满了血水的骷髅:“我…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将他的尸骨藏入密室最下层,却发现他竟也将夫人的尸骨藏在这里……也许归根结底,我们竟是同一种人吧。”她渐渐恢复镇静,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我让他与夫人相拥而眠…也算是报答了他替我赎身,教我武功的恩情。”

 

李寻欢也想起了关天翔描述的那对枯骨的模样,叹道:“所以,你便用他们的尸骨饲养蛊虫。”

 

“涅槃蛊依附尸骨而生,我后来才发现,原来人的尸骨比动物的尸骨更有效,尤其是…蛊虫宿主的尸骨……”

 

李寻欢当然知道她发现这个秘密意味着什么,不禁想到镇上那些掘墓的传闻,再次发出轻叹。

 

崔青青平复了下心情,望着他柔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等你继承了涅槃蛊,也不必跟我一样。母蛊只要定期吞食子蛊就能活下去,而只要母蛊还活着,宿主也不会死,哪怕身体已油尽灯枯……涅槃蛊虽是先人为了永葆青春而培育的,但对于你这样的状态,却是再好不过了……”

 

她停了停,深情的凝视面前人俊美而苍白的面庞:“只要植入了母蛊,你的病虽不会好,但是却也不会死了…甚至是你的眼睛,都能治好……”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柔的不能再柔,仿佛慈母在规劝不听话的稚儿。

 

李寻欢苦笑道:“我这种风烛残躯,要死不活又不老不死,岂不成老妖怪了。”

 

崔青青道:“那倒不至于,母蛊的寿命只有百年,百年之期一到,该死的还是会死的。”

顿了顿,又道:“可是百年的青春,已足够你渡过一段十分美好,十分幸福的生活了。…你、你难道不想吗?”

 

她等了一会儿,见李寻欢仍然一言不发,毫无反应,不由得有些着急。双手捧住那凝着一层霜气的脸颊,用力掰向自己的方向。

 

只听“咔嚓”一声,那人僵硬的脖颈竟好似错位了。


评论(9)

热度(85)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